哈耶克说:“极权政府要使每个人为它的极权制度努力,重要的办法,就是使得一般人把政府所要达到的目标看作是自己的目标。”
那么,如何才能 “教化” 人民与极权专制统治目标 “看齐统一” 呢?
那就要 “思想统一化”,让意识形态整齐划一,向统治计划看齐。正如 E.H. 卡尔所说,思想的统一化到处都是,与工业的国有化并驾齐驱的,这是值得玩味的。思想统一国有,往往伴随产业国营国有,“正好一里一表,一心一物,控制得千万人动弹不得”。倘名之为 “垄断”,相形之下,更可怕的是思想垄断。极权专制统治国有化的思想代表了社会意识形态的至高无上,不容置疑与辩驳,不得有不同的声音存在。
极权专制统治为何要如此重视思想意识的国有化呢?
专制之为专制,即追逐唯一,唯我独尊,予智予雄,然而思想的本性却是 “自由”。所以对极权专制者而言,思想的自由化、多元化不啻是潜在的威胁。正如索尔仁尼琴的那句名言:在一个国家,拥有一个自由思想的头脑,就等于存在另外一个政府。
唯我独尊者岂能容你 “另立山头” 搞 “异端邪说”,自由思想与极权专制的独裁统治背道而驰,所以,极权专制者是绝不容忍的。
所以,秦始皇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而 “焚书坑儒”;汉武帝要 “罢黜百家独尊儒术”;康熙乾隆要大兴文字狱;希特勒要将 “异端邪说” 彻底从德国人民的头脑里清洗掉…… 无论是皇权帝制,还是纳粹独裁,对文化意识的管控无不归于 “思想国有化” 的政治谱系。
反之,从执政者对思想意识形态的态度,大抵可以窥见权力的流向:是极权还是分权,是专制还是宪政。
极权专制者企图千秋万代、江山永固,世间万物都欲牢牢把握在自家手中:从弓弩、菜刀到迁徙权,从民众的肉身到头脑中的思想意识,甚至包括性生活。奥威尔在《1984》里描绘了极权主义社会的生存状态:“性本能创造了它自己的天地,非‘党’所能控制,因此必须尽可能加以摧毁。尤其重要的是,性生活的剥夺能够造成歇斯底里,而这是一件很好的事,因为可以把它转化为战争狂热和领袖崇拜。”
纳粹头子希特勒很清楚,仅靠高压手段是不够的,必须能进一步摄取人民之灵魂,以供其利用,一旦大众受国有化思想的宣传麻醉,觉得极权政府鼓吹的目的正是自己向往之理想,则甘心供其驱策,甚至万死而不辞。
哈耶克对此的总结是:“一个政府要使大家为一个单独的社会计划而服务,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使每一个人都赞同这个社会计划所要达到的目标。”
所以,极权政府为人民规定信仰,同时还想出办法使一般人以为这种信仰正是自己的信仰。如果人民一致接受了政府希望大家接受的信仰,便可使得每个个人自发自愿地照着计划者所规划的路线去做。
那么,怎样才能实现 “想要人民脑子里怎样想,人民就怎样想” 呢?
哈耶克说:“极权政府要统治思想,必须借着形形色色的宣传。极权政府所作的宣传皆趋向于一个相同的目标,一切宣传工具都被用来朝一个方向,影响每一个人,并且企图使得每一个人在心性方面产生一模一样的品质。”
克莱普勒在《第三帝国的语言》里描绘出了哈耶克这一理论:“纳粹党的语言是一种信仰的语言,具备了宗教形式的外壳,内部却是空洞无物。他们习惯用一系列简单粗暴的口号来维持同一性,而这种洗脑的口号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,他们只是通过无数次的重复来强化意识形态的钳制,让谎言重复千万遍而变成真理。纳粹主义的空洞口号充满不容置疑的暴戾之气,任何反对的声音都会被淹没在整齐划一的元首独裁统治的计划里。”
从表面看来,极权制度非常看重理论。然而,却正是这些 “闭门造车” 出来的理论,让真理走向终结。
哈耶克指出,极权专制统治之下所谓的 “理论”,只是改装的 “神话” 而已,且常饰以新发明的玄学词章。极权者需要制造种种学说,来为极权专制统治作有力辩护。
在极权专制社会,常常出现虚假的科学理论,这种虚假的科学理论成为官方教条,他们要利用这种教条来支配每一个人的行动,用这类官方的理论来作为指导和鼓励人民的工具,直接或间接地强制人民对于政府计划之每一细节,以及政府的每一措施,都视为神圣不可违背,并且不可辩驳与批评。
诸如这些极权专制者的 “神话” 理论,早已为极权制度中各形各色的理论家所见及。柏拉图之 “高贵的谎言” 和索利勒的 “神话”,都可为纳粹的种族优越论或墨索里尼的合作邦国论作辩护。
当大多数人失去独立思想的能力时,少数人即使保留了批评的能力,也将被迫保持缄默。那怕偶有人提出问题,极权政府却不会去治理问题本身,而是不遗余力地去整治提出问题的人,这样社会就不会出现异样的声音。同时,在极权制度之下,支持官方的看法,是一切研究的唯一目标,所谓历史、经济、文化等等学问,就成了制造大量官方神话的工厂,极力粉饰官方的英明。
对一个正常社会来说,一定会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思想观念,这些思想观念彼此交锋,也彼此交叠。如果没有交锋,说明这个社会是铁板一块、死水一潭;如果没有交叠,那么这个社会也难以达成相应的合作,没有了活力与生气。各种思想观念以言论自由的方式存在着、竞争着,它们以自己的言说吸引和影响不同的人们,而人们也以此形成不同的社群与交往。
当思想 “神话” 出现时,社会就会变得不太正常而成神经质了。社会没有众多的思想,只有一个思想,没有众多的声音,只有一种声音。于是,百家无争鸣,百花难齐放,有的只是官方一家之言,一家思想。这已经不是思想,而是统治。
哈耶克认为,在自由社会中,各个人彼此交互影响,获得不同的知识和不同的看法,构成思想的生活。理智的成长有赖于个别的差异,互为个人的程序促进个人理智的成长。如果我们拿任何前提来控制理智,迟早会使思想和理智趋于僵固。
唯社会个体 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,求同存异,社会方可进步。